来源：复旦大学中山医院感染团队（ID:zsgr2020）

作者：钱奕亦 黄英男

审核：胡必杰 潘珏

编辑：黄玲玲

“胡~了~！”

“老李今天手气不错啊，一瓶‘洋河大曲’稳拿了。”

“咳咳咳……”

一迭声的咳嗽把老李从麻将胡牌的美梦中拉回到现实，突然感觉到喉咙口一堵， “又有痰了”，睡眼朦胧的老李只好爬起来去卫生间吐痰。

“老伴！快来！快！”

惊慌失措的声音从卫生间传来，吵醒了正在熟睡的老伴。

“什么事啊大半夜的，正睡得香呢”，老伴揉着眼睛嘟哝着，不情愿地进了卫生间。

“啊！”老伴的惊呼声又一次划破了夜晚的宁静。白色马桶里，一团鲜红在清水中分外刺眼。

老李和老伴吓得面如土色，赶紧唤来儿子小李：“儿子，你爸吐血了！”。孝顺的小李连夜带着父母去看了急诊科。验血，拍片，又吊水，这一套走完，天都亮了。

医生说，老李出的血是从肺里来的，是咯血；在这次咯血之前，老李能回忆出的和肺有关的症状——咳嗽咳痰其实已经持续8个月了，最近4个月还有后背痛；他的片子上，右肺有一大片病灶，应该就是咯血和背痛的源头；但是这一大片病灶究竟是个什么还不好说，尤其是老李年纪也大了，而且近来还瘦了不少，保不齐是个肿瘤也有可能。

老李察觉到医生说“肿瘤”这两个字的时候还刻意压低了声音，还给小李使了个眼神，老李感觉天都要塌了。

小李也慌了神，赶紧请了假带着父母看了门诊胸外科。医生说，老李这个情况，确实不能排除肿瘤，可以试试给老李开刀，但是开刀之后可能有后遗症。看到小李抓耳挠腮地左右为难，医生又说，他们也遇到过当做肿瘤开了刀，结果切下来的东西化验出来不是肿瘤的情况，建议他带老李去上级医院看看，再做做检查，真是肿瘤，再来开刀也行。

老李听了，感觉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棵救命稻草，不住地道谢。

接下来的好几个月，老李全家专心求医问药，走遍了当地大大小小的医院，有点名气的医生的名字都背下来了，可是这病还是没太看明白：有说是肺结核的，有说是肺脓肿的，也有说就是肿瘤的，抽血三六九，吃药天天有，但是这病一点没好，咯血还越来越频繁了。

老李觉得这个病把全家都拖累了，但是看到不时咯出的红艳艳的血痰，他又真心害怕。隔壁老张提醒他会不会是撞了邪了，老李和老伴就开始在看病的间隙里见庙烧香，遇山拜佛。

眼看着父母都快魔怔了，而连日奔波，小李自己也起了满脸的痘。他决定带父母到上海大医院去看看，能看好最好，要还是看不明白，回去开刀也甘心了。有个医生给小李推荐了上海中山医院感染病科的胡必杰教授，说是听过他的课，对这种疑难的肺病很有一套。小李赶紧在网上约了胡教授的门诊号，带着父母，还有十来斤的CT胶片，飞到上海。

诊室里，胡教授把胶片一张一张放在读片灯前仔细阅片，前后对比。胡教授每换一张片子，老李的心里就“咯噔”一下，十来斤片子看完，老李感觉贴身的衣服都潮了。

“教授，是癌吗？”老李的声音有点颤。

“老先生的病，可能是曲霉菌感染。具体需要住院做进一步的检查，诊断清楚再针对性地用药。”

“你在起病以前，有没有接触过发霉的东西，有没有参加过大扫除、打扫卫生之类的？你可以慢慢回忆一下。”

老李原来住的是乡下的老房子，有间阁楼用来储藏旧物，很多年都没人进去过了。前段时间村里通知要拆迁，他就寻思把阁楼里那些陈谷子烂芝麻倒腾一下，看看有没有还能用的。

那天在昏暗的阁楼里，随着老李翻箱倒柜，灰尘也开始在灯光下起舞。冷不丁一扇斜倚着的破门没放稳，猛地砸将在地板上，四下里登时腾起了大团的烟雾，积攒了二十年的陈年老灰顿时均匀布满了整个房间。醇厚的口感刹那间呛得老李涕泗横流，夺门而出，咳了半天才缓过来。打那以后，从嗓子痒到咳嗽，这个病慢慢地就这么来了。

坐在感染病科病床上的老李回忆起了这段“尘封”的往事。

病床前的医生们瞬间一副“懂了”的表情。他们已经认真阅读了老李的验血报告和CT胶片，都觉得和病房过去收治的许多患者类似，像肺曲霉菌的感染。刚刚老李的回忆更是给他们的初步诊断增加了砝码：陈年的灰尘中很可能含有大量霉菌孢子，老李很可能就是因为吸入这些灰尘引起的曲霉菌肺部感染，正如胡教授在门诊的判断那样。

小李和母亲听了医生的分析，后悔得捶胸顿足：拆迁的钱，差不多已经有一半花在前期治病上了，人还遭了这么大的罪，何苦！

尽管心中有了八成把握，但马上给老李应用抗真菌药物为时尚早。一来，抗真菌治疗药物价格贵，疗程长，不良反应也不少，要有实锤的证据才能用；二来，对于老李这样一个70岁的老年人，肿瘤的风险始终是达摩克里斯之剑，是要特别小心的。

“老先生，根据您现在的情况，我们建议您做个肺穿刺活检。”

肺穿刺，顾名思义就是用一根中空的针，经皮肤穿刺到病灶的核心，然后将针管内留下的病灶组织取出来的过程。取出的组织可以进一步做各种检查，从而可能为疾病的诊断提供至关重要的参考。这种操作创伤小，速度快，安全系数高，且只需局部麻醉，“性价比”很高。

肺穿刺：用细针将病灶组织取出来的过程

穿刺操作很快，半个小时之后老李就被轮椅推出来了，过程中也没觉得不舒服。在这之后，围绕着穿刺出的那条肺组织的各项检查，轰轰烈烈地开工了：

• 病理报告：纤维组织增生，慢性炎细胞浸润，局部组织坏死，见真菌菌丝；PAS染色（一种针对真菌的特殊染色）阳性
• 肺组织病原体宏基因组测序：检出烟曲霉序列；
• 肺组织真菌培养：烟曲霉阳性。

随着检查结果一项项回报，老李疾病的证据链逐渐形成：有大量真菌孢子灰尘吸入的病史，有咳嗽咳痰咯血的症状，有符合真菌感染的实验室检查和CT表现，有组织病理学、病原学培养和分子基因的证据，基于以上，老李由吸入引起的肺曲霉菌病诊断明确。

在感染团队中临床药理专家的协助和患者血清药物浓度的密切监测之下，医生为老李制定了个性化的抗烟曲霉方案。用药后，老李再没咯血，咳嗽咳痰逐渐好转，背痛也慢慢消失了。2周后，老李带着口服药物出院了。

再一次来门诊随访的时候，老李的症状已经明显改善了，原先凹陷进去的脸颊也明显饱满又红润了不少。他紧张地等待着胡教授对他随访肺部CT的评价。当听到“明显较前吸收”的评语时，老李开心得像考试拿了高分的孩子。

“胡教授，不瞒你说，我爸当时向隔壁床打听到咱们医院附近有龙华寺很灵的，还想去拜一拜祛祛邪的。”小李说。

“后来呢？”

“你们这里效率太高，没来得及去，你们就给明确诊断了。”

“这次来上海，我要带爸妈在附近转转，那个龙华寺也去下，圆一下他老人家的心愿。”

小李笑得格外轻松，脸上的痘已经都消下去了。

和老李类似，中山医院感染病科近年来收治了许多因吸入真菌导致的曲霉感染：

身为装修工队工头的陈大叔每天要和各种旧家具和灰尘做斗争，虽说正值年富力强之时，但反反复复的咳嗽、黄痰却已经困扰了他整整4年，胸部CT报告了令人害怕的“右肺多发占位”。经过感染病科的诊治，陈大叔原来也是因为吸入曲霉菌感染引起的肺部病变，在药物治疗后病灶逐渐消失了。

80岁的朱奶奶长久以来肺就有毛病，反复不断的咳嗽、脓痰，更是因为症状突然加重和肺部炎症明显增加住进了感染病科。医生在她的痰中也找到了曲霉菌，经过抗曲霉菌治疗后炎症逐渐吸收。一打听，原来朱奶奶家里的墙壁和家具上因为潮湿霉变了不少……

曲霉菌感染的诊断和治疗都相对棘手。日常生活中应注意预防、避免接触，如有类似的情况可以及时咨询感染病科进行进一步诊疗。

小知识

1. 曲霉菌是一种环境中常见的真菌，在温暖、潮湿、有机物丰富的环境中容易生长繁殖。
2. 曲霉菌的抵抗力强，在干燥环境下可存活数月甚至更长。120℃干热 1h 或煮沸 5min 才能被杀死，常用消毒剂 为 5%甲醛、石炭酸、过氧乙酸和含氯消毒剂，曲霉菌在消毒剂中一般经 1～3h 才能被杀灭。
3. 曲霉菌生长繁殖过程中，可产生大量子孙（分生孢子），持续释放到空气中。孢子很轻，可以在空气中漂浮很长时间，也可以随风漂流到远处。
4. 在密闭的环境（如老李家陈旧的阁楼）中，木质家具、纸张等的霉变滋生了大量的曲霉菌，由此产生的孢子又悬浮在空气中，或让物表和地面积灰中的孢子随人员走动重新漂浮。
5. 免疫力差的人群，比如肿瘤化疗、糖尿病、血液病、风湿病，或使用糖皮质激素或免疫抑制剂的患者，吸入曲霉孢子可引起肺曲霉病，甚至通过副鼻窦或其他途径引发脑曲霉病，严重者可以致命。免疫功能正常人群，如果一次性吸入大量曲霉，如进入老李家陈旧的阁楼，也可以致病。
6. 避免曲霉接触，尤其对免疫力差的人群，是曲霉感染最重要的预防方法。估计环境中曲霉菌浓度高但又必须进入现场时，应开窗、开门通风，同时全程佩戴N95口罩。

（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原创发布，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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